2008年4月16日星期三

又一个“九一一”

十八岁那年那个悲伤的九月十一日,我和许多同命运的伙伴离开了家乡,奔赴遥远而陌生的北大荒,那是我生命里一个至为重要的里程碑,让我过早经历了人生的生离死别。但是三十多年后在大洋彼岸,我又遇见了一个更为悲惨的九月十一日,那便是震惊世界的“WTC Attack”,那一天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双子星大楼遭恐怖攻击轰然倒塌。
从那天起,美国本土坚不可摧的神话破灭了,美国人头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恐怖威胁就在身边,美国人从此也开始有了不安全感。但是美国人良好的个人素养和发自内心的爱国情操也在危难中显示了出来,现将我在那天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记之于下:
那天我像通常那样提前到了办公室,九点刚过不久,一位迟到的女同事手端一杯咖啡急匆匆进来,只见她面色紧张连呼:“turn on! turn on!”,我明白她的意思,随手打开收音机。从收音机里传出消息,刚才一架民航机撞入世贸大厦。那里本来不是飞行航道,照例不会有民航机经过的,我们虽然很奇怪,也只认为驾驶员太荒唐,天气这么好竟然会飞错航道,而且居然连那么高的大楼都看不见。
议论了一会儿,正要开始工作,收音机里又传来惊人的消息,另有一架民航机再次撞上世贸大厦另一大楼。直觉马上告诉我,这一定是恐怖攻击,绝不可能会有两架民航机先后迷航撞入大楼的。随后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消息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仅证实了我的猜测,接着美国总统还宣布全国处于警戒状态,并颁布了全美禁飞令。
整个公司的人全都聚到收音机前来,还有人下楼看电视去了,大家心情沉重继续听后续报道,此时一位女同事的妹妹哭喊着闯了进来,抱着她姐姐泣不成声,眼露恐怖之色如惊弓之鸟,断断续续叙述了她亲眼看见飞机撞入大楼的恐怖场面。据说撞击后发生的猛烈大火,迫使在高层工作的人纷纷从七八十层以上的大楼越窗跳楼,明知无法生还只求速死解脱痛苦,在人们的惊呼下落地粉身碎骨。
她的叙述还没完,收音机里又传来新的消息,又有一架民航机撞进华盛顿五角大楼,那是美国国防部,据说还有多架被劫持的民航机将撞击不同的重要建筑物。后来证实,另有一架遭劫持的民航机,据说准备攻击总统府白宫,但遭机上乘客英勇反击,中途坠落于某一乡村空地,英雄的旅客与恐怖分子同归于尽,使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消息接着报道,恐怖分子并且很可能同时还要攻击地面公共交通系统,特别是地铁,据说还会袭击桥梁隧道。
在恐怖事件刚刚发生不久,纽约市的应急系统立即启动,市长在第一刻亲临现场指挥抢救时几乎葬身废墟,而纽约市消防局副局长在倒塌的大楼现场指挥时殉职,一百多名消防员和警察也在抢救现场殉职。另有一些见义勇为的市民,在为抢救别人时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其中有一位叫曾喆的中国人,在危急时刻冲向现场抢救伤员而被倒塌的大楼埋没,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所有的中国人争了光,事后纽约市政府宣布有一条街以他的名字命名,以纪念他的英勇无私行为。
由于大量航空燃油燃烧,熔化了大楼钢结构,在被撞五十多分钟后,世贸大厦南塔楼首先倒塌,紧接着半小时后北塔楼也轰然倒下。在大楼里还没有来得及被疏散的几千名工作人员,和一百多位抢救人员都被埋入像小山般的废墟下,除了极少数被搜救,几乎全部丧身尸骨无存,后来只能以DNA技术比对寻获的碎尸,才能确定死难人员,但尚有少数遇难者没有被确认,他们将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事态越发严峻了,指挥应变的同时,市长马上宣布全城大疏散。由于害怕公共交通系统遭袭击,全市的地铁,公车全部禁驶,在城里工作的所有人员必须徒步通过南北两座指定的桥梁出城。
我与几位女同事结伴出城,沿着著名的五大道北上,回头望见几十条街外的下城,出事的世贸大厦上空仍然黑烟滚滚,周围一片灰尘弥漫,我们不敢久留,加入街上的步行队伍慢慢前行。街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人流,使本来就不太宽的街道显得更狭窄了,虽然街道中央车辆比平时要少,但是人们还都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拥挤在人行道上步行。不时有警车消防车及急救车辆响着尖锐刺耳的警笛往南驶去,而少数自驾车上班的车里几乎都已坐满了搭便车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在街上搭的,在危急之际,美国人早已忘记私家车不搭陌生客的禁忌。街上有些尚在营业的商店则放大收音机音量,还有些商店则显示电视屏幕,使过往行人能不断得知最新的情况和事态。
情况听起来很严重,街上人群大都面色凝重,有些女人甚至在流泪,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安全出城回家。但是在危难之际,美国人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争先恐后的推挤现象,在没有任何执法人员维持秩序的情况下,大家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维护着良好的公共秩序,步行者不慌不忙,驾车人也井然有序。
在行进中我见到一些从灾难现场脱身的人,满头满脸满身灰尘,衣服已经认不出颜色来,有的甚至连鞋子都丢失,穿着不合脚的新拖鞋(据说是现场附近商家免费供应,其中也有中国商家),除了少数几位会向行人叙述自己所见所闻,大多数幸免于难的人都还没从惊恐中缓过来,只是呆呆地默默地随人流机械步行着。
在行进中我还见到一些平素缺乏锻炼的人,一些肥胖者及一些身患各种慢性疾病者,体力不支甚至倒地不起,引来许多行人的帮助,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会有人不顾自身安危志愿留下安慰陪护他(她)们。
在行进中最使人感动的还是几处排着的长队,并不是购买便宜货,也不是领取免费品,而是红十字会和急救中心的临时紧急输血站,那些排队的男男女女看上去都是些很普通的美国人,各种皮肤颜色的都有(很可能也有外国人在其中),他们在危难之际并不是急着想脱身回家,而是耐心排队等候,完全自愿免费奉献自己的鲜血,以帮助灾难中受伤的陌生人。血源多得用不完,以致最后不得不挂牌宣布停止採血,请人们不要再排队了。
在经过数小时的步行后,我和女同事们终于通过北部那座桥梁到了城外,一幕令人感动的现象又发生了,只见桥头涌满迎候的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及各单位工作人员,大家像迎接光荣归来的英雄人物那样向我们挥手欢呼。红十字会及其他慈善机构在桥头摆满了矿泉水,还有热咖啡,热可可,及各类小点心,供出城人员免费取用,另有一些附近居民也自费准备了饮料点心免费供应。那一刻,使许多在危急时没有落泪的人,不禁也掉了眼泪,我的眼睛不由自主也湿润了。
晚上在家里电视机前,看着电视里反复播放详细的灾难现况,我的心还不禁一阵阵发紧。在为自己庆幸的同时,我也为那些不幸遇难者悲哀,更替那些废墟下生死不明的无辜者担忧。恐怖分子固然可恨,但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人类为什么要自相残害呢?
2001年9月初稿于纽约2007年4月修改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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